查看原文
其他

食货丨袁唏:没肉吃的日子,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05


作者简历


袁晞,祖籍沈阳,生于北京,在成都上小学初中,后在四川农村插队、在工厂当工人。1982年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1988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获文学学士、法学硕士学位。曾在新华社、人民日报工作,现已退休。


原题

没肉吃的日子





作者:袁晞

 
以前中国足球队每次输给外国人,就总有人哀叹:“我们不是吃肉长大的啊!”
 
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那个时候,城里的猪肉是凭票供应的

 
现如今多数中国人不缺肉吃了,可现在五十岁以上的中国人确实不是从小吃肉长大的,像我这样过了六十的人更是如此,真的是过过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没肉吃的年月。
 
我刚刚记事儿,就遇上人祸加天灾造成的“三年困难时期”,饭都吃不饱,就别想吃肉了。我家住在成都市里,家境还不算差,但也是红薯、胡萝卜加在大米里煮粥喝。一天一天吃烦了,小孩不懂事闹着不愿吃,姥姥就把我碗里的红薯和胡萝卜挑到她碗里,边挑边说她爱吃甜的。

那三四年几乎就没见过可以吃的肉,能记得的所谓有营养的东西就是“小球藻”和“康福散”。前者是人尿加水沤出来的绿水儿,后者是米糠做的粉末儿,不能解馋也不能充饥。今天想来“有营养”不过是那时饿急了的人编出来的瞎话。现在通用的《现代汉语词典》六万余条字、词中的竟没收这两个词儿,可恨编词典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句是题外话。


困难时期打捞小球藻

 
熬过了困难时期,有了几年好日子,虽然有肉吃了,但远不能管够儿,不过是菜里有了点肉丝肉末儿,一年里有几顿肉少菜多回锅肉就是我们四川人说的“打牙祭”了。
 
没过几年又“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革命”越来越激烈,饭碗里的肉就越来越少。
 
最让我想吃肉想得铭心刻骨的是“文革”中下乡插队的那几年。我下乡的地方是四川广元的一个穷山村,山沟里地少人多,只出产玉米和少量小麦,哪个生产队也不愿增添一张嘴,知识青年只好一队摊派一个。刚下乡的头几个月,按国家规定还给知青每人每月半斤肉票,可以到供销社买肉,但常常是一个月没有肉供应,肉票就只好瞎了,有肉的时候一个月都摊不到一回。
 
那时候四川农村的政策是每给国家交一头生猪,养猪人自己才能杀一头,多杀生猪是犯法。农民都非常穷,根本做不到毛泽东说的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不干不稀,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几天不吃稀的。养人都难,养猪就更难了。为了一家老小一年能吃几口肉,也为了完成国家下达给生产队的交生猪指标,家境稍好的农民家一般都养两头猪。猪饲料主要靠小孩每天上山打猪草,再加上点儿麦麸子和人吃剩的红薯皮、土豆皮。

四川农家女孩在养猪


农民家都是把一头猪刚养到国家最低收购标准的一百二十八斤,急忙上交供销社。另一头尽量养大养肥,到阴历年底宰杀。全家用不好存放的猪下水过年,其余的做成咸肉或腊肉,以应付未来一年之需。由于猪养得肥,杀出来的肉没什么瘦的。一次我说要多点瘦肉就好了,一位农民小伙子还和我争论,说肥肉好吃得多。

1984年,我回当年下乡的地方玩儿,已是人到中年并富裕起来的这位农民请我在他家吃饭,一桌菜都是瘦肉做的。我故意问他:“肥肉好吃还是瘦肉好吃?”早就忘了那件往事的他说:“傻瓜都知道肥肉不好吃,我们家大人小孩都不吃肥的。”
 
一人一户的知识青年,每天要起早贪黑地干农活儿,还要独自做饭、挑水、洗衣服,既没有喂猪的东西,也没有养猪的时间和精力,当然也不必承担国家的生猪指标,结果就是没有肉吃。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农活很重,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顿吃五碗玉米糊糊,最缺的就是肉。好心的邻居家里只要来客人就要请我作陪,为的是让我顺便吃几片儿肉,不过农民家里很少来客人。赶集时也上饭馆吃两碗有肉末儿的炸酱面,但因为钱少不敢常去赶集。我们生产队特别穷,一天十个工分才值几毛钱,一年干下来,交够口粮钱,只能剩下三十几元,加上家里给点儿,买了盐、煤油等必需品后就没多少了,哪里敢乱花。

四川农村红白喜事。1980年代
 
最幸福的日子是农民家办红白喜事,可以大碗吃肉。遇到这样的事,农民家就只好提前杀猪,大部分肉办了酒席宴,剩一点肉留着过年。记得邻居家有一年夏天死了老人,先杀了猪,只剩下一个腌猪头挂在厨房里,他家的小孩老到我屋里翻日历,我问小孩看日历干什么?他回答说:“数数还有多少天过年,好吃猪头肉。” 

农民虽穷,却有自己既定的礼数。办红白喜事必须要办有八大碗的酒席,必须请到全生产队每家的当家人。我一人一户,自然就是当家的,每次酒席都少不了我。酒席也有一定之规,八大碗的头两碗必定是大肉块儿和大肉片儿。肉块儿是五六厘米见方的纯肥肉,一人一块儿;肉片儿一厘米厚、长宽各十几厘米,有一边带点皮(外观有点像现在的切片面包),也一人一片儿。要是没本事对付这两碗,就别提吃后面的菜了。

刚下乡的时候,觉得那肉很恐怖,很难下咽。你不吃,自然有人帮忙。等在乡下待了半年多,常常一两个月见不着肉,碰上酒席,肉块儿肉片儿都毫无困难地吃下去了,还觉得特别香,总有没吃够之感。


重庆农村坝坝宴。2010年代

酒席上要有酒,那时只能买到六毛多钱一斤的散装烧酒,同桌的人总劝我喝,说:“酒醉英雄汉,饭胀傻老三。”一开始我不懂门道儿,想着赶快喝完酒好吃菜,空着肚子便连喝四五杯,好菜还没上桌就醉得不省人事。后来渐渐明白了,学着大家开始几圈敬酒只是抿一点,等菜上齐了,吃得差不多了,再放开喝酒,酒量也渐长。
 
农民的酒席有限,全生产队男女老少连我才整八十人,能碰上几回结婚?死人就更少了,再说也不能为吃肉盼着人家死人吧?所以肉还是没吃够。

1976年秋天我进了工厂。那时候毛泽东刚去世,华国锋领导“抓纲治国”(记得厂里同事那会儿生了孩子,有好几个叫治国的,这几个“治国”现在也四十多岁了),肉还是不够吃。厂里给我们这些单身职工发食堂的肉票,每周只有星期五中午一顿卖有肉的菜,还不是人人有份,去晚了肉票作废,下星期不能用。

1970年代的工厂食堂


每逢星期五,我们十点一过就关了机床,到食堂窗口排队。十二点窗口一开,人人奋勇,一阵猛挤。吃完了肉,还要用开水涮涮饭盆儿,把沾肉味的汤汤水水全喝了,还是不满足。有一个星期五上午车间停电,我们同屋的几个人逃回宿舍睡回笼觉,一觉睡过了头,没吃成肉,几个人你怨我、我怪你,懊丧了好多天。以后再碰到星期五停电,谁也不敢睡觉,几个人轮番下象棋,输了的人先去排队,再没有错过星期五那顿肉。
 
改革开放忽如一夜春风来,记不得从什么准确的时间起就天天有肉吃了。十几二十年过去了,肚子里油水越来越满,见了肉也不那么想吃了,没肉吃的日子慢慢忘了。

我现在人老了,身体不那么好是有原因的:青少年时代肉没吃够!就像当年中国足球队员干不过外国人一样,是小时候落下的根儿。
 
最近看电视,看到全国还有一些贫困地区的人常年没肉吃,真为那里的老百姓尤其是青少年着急,而现在中国又有无数人大吃大喝,引出了很多脂肪肝、动脉硬化一类肉吃多了的毛病。写完这篇文章,我有两个愿望:一是愿天下想吃肉的人都有肉吃;二是愿有肉吃的人科学用餐,别吃出毛病来。还有一个遗憾,吃肉长大的一代中国足球队员还是踢不过外国人。


排队凭票买肉的日子,还会卷土重来么?

袁晞专列
袁晞:仰望神山,
梅里雪山那场山难之后的故事

袁晞:寻找哈维尔

袁晞:阿莉娅和她的时代
袁晞:加缪笔下的我们与瘟疫
袁晞:我的西班牙内战之旅
袁晞:从萨拉热窝到贡比涅森林
重光葵的拐掍,透出历史的真实细节
袁晞:从小事和细节中发现日本
从失去的生命看一个国家的尊严
如影随形的档案
1978年那个炎热的夏日
袁晞:毛泽东时代的常委们
袁晞:六十年前的那场冲突和战争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插图选自网络,版权事务请联络编辑

给老编续杯咖啡
请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食货志
陈钢:问汝平生心血,一半用在吃上
陆耀文:从灾年吃到古稀,
舌尖上的时代风云
周连春:食堂的卤猪蹄儿
与校外的馄饨店
杜志峰:食堂改善伙食,
只是增添过油肉炝锅面而已
周小六:罢食学校食堂的日子
炮司大院:吃食堂饭长大的孩子们
李宜华:一张小字报
终结学生食堂"包伙制"
程远:从吃喝不愁到拾人残羹,
这辈子折腾好几回
李晶:腊肠长绿毛,洗一下照吃
谢侯之:关于吃的故事,
在延安插队的日子里
冯印谱:我家办过“人民公社大食堂”
中国咸人地图,
你的家乡是重口味的么?
方方:武汉人的菜桌,
能摆一席特色年夜饭
大国的味道:舌尖上的中美交锋
郑奕:猪拱下酒,越喝越有
曹钦白:有些菜只准看不准吃
汪朗:大油大肉的中国叙事 
汪朗:美食家的变迁
张效雄:最忆外婆拿手的几道菜
杜欣欣:京城下馆子的记忆
成曾樾:陪溥杰先生品尝宫廷御宴
韩晓秋:一个“吃货”的人生记忆
韩晓秋:集体户的餐桌
东北集体户的吃货生涯
集体户里杀猪的日子
老北京的下酒菜
方便面今天60岁,说说它的故事吧
梁实秋:民国文人中秋吃什么?
汪朗:羊蝎子与苏东坡
王宝泰:布宜诺斯艾利斯美食之旅
春节的饮食文化:美食DIY菜单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家国……40后、50后、60后的光阴故事这一代人的苦难辉煌和现实关怀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点击分享赞在看,是对我们最佳鼓励☟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